什么樣的維保能起到真正的安全保障作用？這是一個需要重新認識的問題

 

　　近期，由于“電梯事故”頻發(fā)，電梯維保單位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2015年7月30日，杭州市下城區(qū)新華坊小區(qū)發(fā)生電梯致人死亡的慘劇，隨后下城區(qū)新聞中心官方微博發(fā)布消息稱，電梯事故技術鑒定小組出具了鑒定結果，“維保單位對電梯維保不到位是事故發(fā)生的主要原因”——實際上，這也基本上是目前已知的各類電梯事故報告中，最常見到的說辭。

 

　　然而，在某特種設備檢驗部門專家周偉（化名）看來，“維保不到位”的說法本身存在標準模糊的問題。

 

　　“沒有按要求維保屬于維保不到位，那按規(guī)定維保了，但是維保項目與要求里面沒有涉及到引發(fā)事故的那項內容，算到位還是不到位呢？”周偉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達了這樣的疑惑。

 

　　重慶市特種設備檢測研究院高級顧問孫立新在一篇文章中已經提供了這樣的案例。“某特檢技術機構”對檢驗合格、正常維保、通過了2015年開始的“電梯安全監(jiān)管大會戰(zhàn)”排查的123部電梯進行制動能力抽查，發(fā)現(xiàn)仍有8部電梯制動力嚴重不足，占抽查總數(shù)的6.5%。

 

　　“我詢問過當事電梯檢驗員與電梯維保員是什么原因，得到的回答是，沒有制動力檢測要求！”孫立新在文章中透露。

 

　　“正常維保的電梯尚且如此，而不到位的維保背后，則充斥著使用單位為省錢不維保、維保行業(yè)低價競爭、維保質量難保證等種種亂象。”一位有20多年電梯維保經驗的電梯廠商王明（化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作為在中國平均每天有超過兩億人乘坐的一種特殊交通工具，電梯能否安全運行，維修保養(yǎng)毋庸置疑是極其重要的一環(huán)。但是什么樣的維保能起到真正的安全保障作用，在《瞭望東方周刊》采訪的多位業(yè)內人士看來，是一個需要重新認識的問題。

 

　　過度維保的副作用

 

　　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以下簡稱國家質檢總局）頒布的《電梯使用管理與維護保養(yǎng)規(guī)則（TSG T5001-2009）》，將電梯維保分為半月、季度、半年和年度4種，并分別列出了不同維保內容與對應要求。

 

　　其中，半月一次的日常維保項目包括機房、滑輪間環(huán)境保持清潔、門窗完好、照明正常，手動緊急操作裝置齊全并在指定位置，曳引機運行時無異常震動和異常聲響等28條。季度的維保要求除符合半月維保要求之外，還有13條專門內容，半年和年度的維保要求以此類推，內容逐級增加。

 

　　對于目前被媒體廣泛報道的維保單位低價競爭問題，王明給本刊記者舉了一個例子，“北京10年前大概一部10層電梯一年的維保費在8000~10000元，現(xiàn)在反而都在8000元以下了。”

 

　　本刊記者隨機致電兩家北京的電梯維保企業(yè)，被告知一年的正常維保在5000元左右，具體價格還可以再談。

 

　　為什么所有的東西都在漲價，電梯的維保價格卻在下降呢？

 

　　“以前電梯維保是個新行業(yè)，企業(yè)數(shù)量沒那么多，市場競爭沒那么激烈。再加上那時候電梯故障率高，維保企業(yè)即便在人工上不掙錢，零部件更換也是有利可圖的。但是現(xiàn)在電梯本身質量可靠，不需要經常維修更換部件，維保單位就失去了一部分收入來源。當維保工作被簡化為做做清潔、打掃就可以的時候，收多低的錢都有人愿意干，大不了連清潔也走過場。”王明說。

 

　　另外，由于不做復雜的維保項目短時間內也看不出來問題，所以一些取得維保資質的單位就可以招募價錢較低的學徒工掛靠，而不是持有正規(guī)《特種設備作業(yè)人員證》的專門技術人員。

 

　　這些大量的“江湖游醫(yī)”按15天一次的頻率對電梯做不專業(yè)的維保，“不僅不能保證安全，反而會損害設備，導致越修越壞，繼而增大電梯安全風險。”張樂祥說，“電梯維保本來就屬于高危行業(yè)，不專業(yè)的操作也讓電梯維保人員的安全更加得不到保障。”

 

　　根據(jù)國家質檢總局公開的一份數(shù)據(jù)，2014年全年全國電梯事故共上報49起，死亡37人，其中就有18人是電梯作業(yè)人員和管理人員。

 

　　在張樂祥看來，過度維保一定會產生副作用，歷史上也已經有過慘重的教訓，“要知道，人類迄今最大的人造災難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就是由維保導致的。”張樂祥舉例稱。

 

　　維保的“15天頻次”從何而來

 

　　2015年7月26日荊州電梯事故發(fā)生后，公眾對電梯安全問題的關注度提高，“電梯至少每15天要維保一次”的規(guī)定被大力傳播，也成為居民們拿來對照自己小區(qū)維保是否“到位”的根據(jù)。

 

　　但實際上，每15天一次的維保規(guī)定在很多業(yè)內人士看來既不科學也不合理，屬于過度維保。

 

　　“汽車的使用工況比電梯惡劣得多，如果要求每15天就維保一次，這樣的車會有人敢買嗎？”中國電梯協(xié)會副秘書長張樂祥在接受《瞭望東方刊》采訪時表示。

 

　　王明對本刊記者介紹說，“截止到2014年底，全國在用的電梯數(shù)量有340多萬臺，一部10層樓的電梯，符合規(guī)定的日常維保一次就需要大概2個小時。每月這種頻次的維保工作量太大，維保人員根本忙不過來，責任感不強的就應付差事，導致維保流于形式、質量低下。”

 

　　“電梯質量可靠性在提高，但是相應的管理方式卻沒有與時俱進。”王明認為，維保的根本問題就出在現(xiàn)行的維保制度上。

 

　　河南迅達電梯工程有限公司副總經理魏曉軍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原來的電梯產品，比如曳引機是蝸輪蝸桿式的，需要經常添油，所以強制大家每月檢查兩次?，F(xiàn)在曳引機用的是技術更先進的永磁同步，幾乎無需用油，不僅減少了火災隱患，而且徹底免除了油污的困擾。不過考慮到電梯使用頻次高，受到的外部影響大，盡管技術在進步，維保還是按照每月兩次的要求來。”

 

　　但是在王明看來，“如果維保多多益善的話，為什么不規(guī)定10天一次或者一周一次，偏偏是15天一次呢？”從業(yè)20多年的王明至今沒有找到對這個問題權威的解釋和依據(jù)。

 

　　張樂祥也認為，“相關監(jiān)管部門最好盡早放開這些以時間為基準的維保要求，把基于時間的維保原則轉化到基于設備狀況或基于風險的維保上來，以鼓勵企業(yè)提高設備的可靠性和壽命，大幅度減少維保的頻次，降低維保的人工成本，從而節(jié)省社會的勞動資源。”

 

　　“也就是要提高維保的針對性和效率。”周偉總結說。

 

　　國家質檢總局特種設備局一位負責人2015年7月28日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出了當前4大電梯安全隱患：制動器問題、門系統(tǒng)問題、平衡系數(shù)問題、扶梯使用環(huán)境問題。

 

　　如孫立新關于“墜梯事故頻發(fā)的原因與整治”的文章中提到的，除了123部電梯中有8部存在制動力不足問題，國家質檢總局抽查的2523臺老舊電梯中，“將近三分之一的老舊電梯平衡系數(shù)檢測項目存在問題”。

 

　　“對應于全國360萬部電梯總數(shù)，6.5%與30%是一個很龐大的數(shù)目，大幅降低這兩個數(shù)字是電梯行業(yè)的當務之急。”孫立新寫道。

 

　　而根據(jù)現(xiàn)行的電梯定期檢驗規(guī)則、電梯維保規(guī)則，有電梯制動器幾何尺寸與狀態(tài)的檢查項目，但沒有電梯制動器制動能力的檢查項目。

 

　　2015年7月22日，在沈陽市一部電梯因制動器制動力不足導致12名乘客受傷的事件發(fā)生一周后，國家質檢總局特種設備局發(fā)布了一項《關于加強在用電梯工作制動器安全檢查的通知》。

 

　　但是從《通知》的內容來看，“加密日常維護保養(yǎng)的頻次”、“強化監(jiān)督檢查與定期檢驗”等，“仍然是缺乏可操作性的泛泛而談。”周偉評論。

 

　　如何科學維保

 

　　“目前維保屬于微利行業(yè)，隨著人工成本的提高，頻繁維修造成的成本壓力會使得維保企業(yè)和用戶都難以承受。”張樂祥告訴本刊記者。

 

　　據(jù)他介紹，國際上一般采用的是基于風險或設備狀況的預防性維保方式，設備采用了基于物聯(lián)網的遠程監(jiān)視和維修專家系統(tǒng)，不但維修次數(shù)大大降低，設備的安全可靠性也可以大大提高。 “目前這方面的技術是成熟的并且成本很低，在國內作為產品標準配置大規(guī)模使用是沒有問題的。”張樂祥說。

 

　　“我們除了有全球統(tǒng)一的維保質量標準和流程、嚴格的培訓機制等內容，還有網絡化的維保運營管理工具，如VIEW系統(tǒng)（對方說沒有具體的中文名稱）、客戶門戶網站、GIS系統(tǒng)（Geography Information System）（解釋：有全稱，但是沒有官方中文名稱）等，形成了覆蓋全方面的維保體系。” 德國蒂森克虜伯電梯（中國）市場總監(jiān)楊雋一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日立電梯公司也回復《瞭望東方周刊》稱，“對于電梯售后保養(yǎng)，日立電梯依托云系統(tǒng)和大數(shù)據(jù)平臺，結合MUG電梯保養(yǎng)計劃（Maintenance Up Grade，通過互聯(lián)網實現(xiàn)全國電梯用戶的統(tǒng)一管理）、電梯服務支援系統(tǒng)、Ele-Cloud移動終端等信息化技術，對電梯產品進行全面的跟蹤與維護。通過構建電梯遙監(jiān)系統(tǒng)，運用大數(shù)據(jù)的技術收集電梯的運行情況，對已預警的部件提前采取妥善及時的維保措施，打破電梯原有的先發(fā)現(xiàn)故障后維修的傳統(tǒng)維保方式，使安全隱患在事故前就被消除，確保電梯長期穩(wěn)定地運行。”

 

　　采用基于風險或設備狀況的維保會促使企業(yè)提高設備本身的安全性和可靠性，以減少設備的維修次數(shù)和成本。

 

　　但是，張樂祥始終認為，維保對于保證設備安全運行十分重要，但維保不應是安全的決定性因素，應該在技術和成本允許的情況下盡量減少需要人為操作的維保工作，而將重點放在產品本身品質的提升上。

 

　　遺憾的是，直到今天公眾接收到的主要信息仍然是“電梯安全隱患主要在維保”或者“如何正確乘梯”、“如何自救”的保命口訣。而電梯本身的設計和制造究竟存在哪些問題，卻鮮有追問和解答。

 

　　“實際上，根據(jù)歐洲的經驗，每在設備制造環(huán)節(jié)多投入1歐元，設備的整個壽命周期就減少10歐元以上的維修成本，社會效益顯著。”張樂祥告訴本刊記者。


原標題：電梯維保標準模糊 過度維保反而有害